写点生活|多年迷恋终成真

潮新闻客户端 杨帆

小七是我的爱犬,最初是我打定主意要养她,后来倒成了我们全家的福将。

去年六月底,我预备为夏日寻点事儿,便向同事小沈打听,她家柯基从哪儿得来,毛色如此好。小沈立马推荐一位犬舍负责人。后者比我年长几岁,开了一家宠物医院。

大哥问,想养什么样的宠物。这倒让我一时语塞。多年来,我总和家中两位大人叫嚷,希望在杭州家中养狗,聊以陪伴。但具体是什么犬种,从没细想。这问题,倒让“养狗”这一模糊的概念,逐渐明朗。

我最爱伯恩山、萨摩耶、金毛,真要排名,边牧屈居第四。而考虑现实因素,伯恩山体型太大,不适合养在单元楼,会让犬儿憋屈异常。萨摩耶十分可爱,但正如我从未有一件纯白的羽绒服那样,这浑身雪白的微笑天使,怕是一出门滚个草地,我就要上蹿下跳打理毛衣,吃不消。金毛憨厚亲人,但据说口水淌一地,有些体味。而边牧这一犬种机敏活泼,加之体型适中,体味小。

于是,我回答道,边牧,黑白色,母狗。“养一条黑白色边牧母犬”这一具体的名目,取代“养狗”浮现于脑海,倒是让我第一次有了具体的冲动。

原来,犹豫不决之际,由别人问些问题,或是自己问自己,会逐渐从条件设问中,寻出一条往后要走的路来。后来,当我焦躁难安时,也是用了同样的法子,问自己,你可以做些什么?是否能接受最坏的打算?当然,这些都是后话了。

那头极快传来照片和视频。我放大一看,是一条巴掌大的幼犬。她的眼睛,先于那滚圆的身躯,印在我心中。瞳孔略带绿色,上下眼睑流畅地收拢于眼尾,往下垂。灯光印在瞳孔里,如同池子中透进一粒石子,绽开波晕,显得楚楚动人。这一双“狗狗眼”,令我一见倾心。

她有黑色的鼻头,其中还夹杂半个指甲盖的粉色。底下是粉嫩的舌头,虚虚地挂在嘴边。双耳乖巧地垂在毛茸茸的脑袋两侧。若是见了那段视频,更会被她打动。她浑然不知眼前人在摄像,兀自左看看,右瞧瞧。右边的耳朵往后,轻轻移动,雪白的胸脯随着呼吸,一起一伏,昭示她的生命活力。

出生仅四十余天的小七。

这是我第一眼见到小七,也是故事的开始。我自认阅犬无数,在那一刻有种遭天雷问候的冲动。她的脑袋有一捋白,可我分明看那儿明晃晃写道:有缘之犬。

我发着颤,将小七的资料,传给父母,并立马发去视频电话。父亲一向爱狗,养过十余条犬,一听是赫然有名的边牧,脸色倒也轻松,眼角眯成一条缝。而母亲则是再三询问我,是否真的打定主意。你可是要早晚溜她,照顾她的。我应声,笃定点头。她放了心,又添上一句,没事,你要是忙,我们可以帮你养。

七月的第一天,我们和小七正式会面。父母来杭,陪我接小七。她,连同一个黄色的小狗笼,被提溜着,进了家门。打开笼门,小七先是一脸严肃,打量着周围。灰白色的地面,三根会移动的大柱子,旁边还有一个轰隆隆的大机器在发出声音。我猜想,这是她对我们和家的最初印象。

过了片刻,她踏出笼门,后腿还站不稳,整个狗抖抖索索,像一只没上机油的小狗机器人。虽是这样,她还要探索笼门之外的世界,用上鼻子,嗅闻笼门底部。她极其安静,不发一言,让我们都错以为,她个性脾气顶安静乖巧。到晚上八点,父母要返回诸暨,母亲还问我,直接带回家,还是等你放假,一同回诸暨?我看了看小七,选择后者。

这一天如此巧,小七这一名字,也顺理成章按在她头上。这下半年,也许会有全然不同的体验。果然,小七先在杭州,随我住了二十天。那时已近暑假,我的上班时间较学期中少了一些,相对可控。早晨八点出门,晚上五点到家,自以为足以对付一条新生幼犬,可我到底大意了。

头三天,只要看不见人类,小七都会拼命叫唤。那声音十分稚嫩,但穿透力极强。有一回,我和小杨关了窗户,关了房门,下楼倾倒垃圾。走至单元楼底下,仍能听见一条伤心小犬呼唤主人。我们相视一笑,略有些尴尬,大步朝目的地走去。可两人的耳朵始终留意,眼里余光也留意着身侧的行人,探看她们脸上的神色是否有变。好在,除了我和小杨东张西望,宛如做贼一样频频回望六楼阳台,无人有异样。

幼时,我上学回答错问题,总要羞愧多时。但其实,一个课间的功夫,旁人早已记不清是谁回答,一如这小区里凭空出现的几声犬吠。主人不在,这吠叫是向所有人表示,这儿,有我在呢。叫得多了,这吠叫也如隔壁楼传来的炒菜声、楼底下的跳绳声,为人们包容,归入嘈杂又熟悉的居民楼背景音。

真要听响头,当属睡前的交响曲。幼犬来到新家,独自睡觉,需要适应过程。第一天晚上,我查看社交网络上的讨论,大家都用一块黑色的篷布,罩在狗笼上,为幼犬创造一个全黑的环境。我的功课没有做足,凭空也变不出布,只好老老实实拉上所有窗帘。我们采用循序渐进的原则,我先进屋洗澡,小杨留守厨房,并且关闭客厅那一侧的灯光,只留厨房的小灯,让小七逐渐适应黑暗,并且意识到有人类陪伴着她。等到小七趴下来,双眼惺忪,似睡非睡,小杨就悄悄关灯,摸进屋来。这策略极其奏效,屋外一片安静。我们正得意,想着咱家的七宝可真乖,秒速入睡,要将这一喜人的成果发给父母,结果屋外开始了。

小七定是发现人类潜逃,怕是要丢下她一条狗,一连串叫出愤懑的狗语,仿佛在破口大骂。我犯困,望着天花板,无意识地录下视频,那尖锐的小嗓门真折磨人。出门哄她,那她更要兴奋,结果可能是小杨睡在客厅,全程陪她。戴上耳塞,不管用,那声音穿墙、穿耳,直抵耳膜,何止是拨动心弦,简直是在心上乱弹一气。

奇妙的是,在那一刻,我毫无怨气,只是升起一股怜悯之情。她那么小,离开母亲,独自来到新家,这第一个晚上哭一哭,发泄情绪,是应该的。当一条狗的概念,成为一个具体而亲切的生命个体,出现在眼前时,人的情感被牵系着,变得越发细腻,真切。这一体验,是我不曾有过的。

在连续发泄半小时后,屋外停了下来。我和小杨面面相觑,不敢开门探看情况,只得点开监控画面。一片漆黑之中,那一双发红的眼睛不见了,想来她这一天历经了搬家、认人、骂人,终于是消耗掉所有精力,悠悠入睡了。

相比我听闻的幼犬夜半吠叫遭遇,小七的适应能力极强。来家第三天夜里,她已经在我们的引导下,安然地准备休息,不吼大叫。二十天后,我和她一同回诸暨过暑假,更是神奇,一天也没叫。这也是她与我们的默契,双方都留有一定的自由时间,互不干扰。

过了新家适应这一关,接下来的照顾轻松许多,甚至有了许多成就感。

边牧属于工作犬,在老家英格兰,担任繁重的牧羊工作。在知名的西敏寺犬展敏捷锦标赛中,边牧频频夺魁,尤其是跨越障碍物,起跳飞奔的模样,成为很多人起心动念养育她们的瞬间。

小七自小展现了较强的学习能力。到家一周,学习坐,认识狗厕所,到家两周,她已经学着巡回。如果我们手中拿着玩具球,她那有神的双眼,会一眨不眨地盯着,密切关注手部动作。一见到球飞出去,她的后腿立马站直,蹦跳着,捡回玩具球,放到我们与她之间。随后,她盯着我们,示意还想再玩。和她一起玩,我从小狗身上第一次看到了那样强烈的联结。她很专注,一旦玩球,其余动静都不入耳,一门心思在这件事情上。而我有时搬个小板凳,一面扔球,一面看电视,想着一心二用。在这方面,我真要向这位小老师学习,沉浸点,享受当下。

在乡野,院子大,家犬多是从小放养。而在城市,普通楼房面积小,幼犬需要经历笼养,习得一定的行为规矩,才能在成年后,全天在家自由走动。因此,小七早期的吃喝拉撒,早被限制在黄色狗笼中。我们帮她做了简单的分区,黄色狗笼集睡觉、进食、饮水三大功能于一体,狗笼隔壁有一个网格状的敞口盆,用于出恭。再往外,是半人高的围栏,每日出恭完毕,恭请这位小妞出笼门玩耍。

小七出恭,多为进食之后。我们下了班,给她喂食,总盯着她的屁股看。她一有蹲下的动作,立马抱着她,放进网格狗厕所。等她方便结束,立马奖励狗粮,同时用酒精湿纸,擦拭网格,并且折好底下的尿垫,丢进垃圾桶,最后铺上一层新的尿垫,喷上空气清新剂。

我自认情绪极易起伏,可与小七相处久了,愣是稳定许多。更多的,我站在情绪即将喷发的火山口,看着那口中冒出的滚滚浓烟,手头忙着收拾她留下的残局。

有一次周末,我们出门觅食,请七入笼。不料回家迟了,我忐忑极了,念叨着要给她一些小肉干,弥补一狗在家的委屈。一打开屋门,熟悉的狗笼子碰撞声,没有传来。我内心一惊,怕不是气得昏过去?还是性情大变,乖巧等待我们开笼门?两者都不是,因为一股异味传来,腿上还多了一个毛茸茸的不明物。我摸索着,打开日光灯,小七摇着尾巴,盘旋于足下,亲昵十足。她仿佛在庆祝自己的自由。而我走到围栏前,蹲下身查看。原本加固在围栏底部的麻花绳被咬断,漏出一个豁口,这是她获得自由身的原因。

这多年来的愿望成真,我激动万分,可也有了更多顾虑。原来,养育一个生命的过程,交织了复杂幽微的人生体验。不过,问题再多,想出解决的方案,便可。要紧的是,与小七在一起,抚摸着她的绒毛,同她一道玩耍,快活万分。

二十天后,我和小七踏上回乡的路。在诸暨,这位女士开启了新的生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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